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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漢高后紀卷第六

初。高后命孝惠張皇后。取後宮美人子養之。而殺其母。以為太子。立為皇帝。皇帝年幼。高后臨朝稱制。立兄子台為楚王。台弟產為梁王。祿為趙王。封諸呂六人為列侯。高皇后將王諸呂。問右丞相王陵。王陵曰。高皇帝定天下。刑白馬而盟曰。非劉氏而王者。天下共擊之。問左丞相陳平太尉周勃。平勃對曰。高帝定天下王諸劉。今陛下稱制王諸呂。無所不可。后喜罷朝。陵讓平勃曰。諸君背要。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。勃曰。面折廷爭。臣不如君。安漢社稷。君不如臣。后乃左遷陵為帝太傅。實奪之相權。陵謝病免。杜門不出。冬十一月。徙丞相陳平為右丞相。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。食其。沛人也。初呂后獲於楚。食其常以舍人侍得幸。及為丞相。不典治相。監宮中事。加郎中令。群臣皆因決事。先是或毀食其於惠帝。惠帝欲誅之。平原君朱建為說惠帝幸臣閎籍孺曰。君幸於帝。天下莫不聞者。今辟陽侯幸於太后而下吏。道路皆言君讒之。今日辟陽誅。明日太后含怒。亦誅君耳。於是籍孺懼。入言於帝而出之。朱建者。故黥布相也。布之反。建諫止之。高帝賜建號平原君。建為人口辯。初名廉直。行不苟合。辟陽侯欲交建。建不肯。及建母死家貧。無以收葬。陸賈乃見辟陽侯。賀曰平原君母死。辟陽侯曰。平原君母死。何乃賀我。賈曰。平原君必不知君者為其母。今其母死家貧。無以葬之。君誠能厚送葬之。則彼為君死矣。食其乃奉百金。列侯貴人以食其故。往贈送之凡百金。而建受之。及呂氏之誅。其卒見全者。皆建之力也。後淮南厲王長誅食其。建以食其客故事及之。建自殺。

元年春正月。詔曰。孝惠帝欲除三族罪及妖言令。議未決而崩。今除之。賜民爵戶一級。夏五月丙申。趙王宮中叢臺災。立孝惠美人子五人。彊為淮陽王。不疑為恆山王。弘為襄城侯。朝為軹侯。武為壺關侯。秋七月。桃李花。高后怒御史大夫趙堯之為趙王謀也。免堯官抵罪。上黨太守任敖為御史大夫。

二年春正月。詔班序列侯功臣位次。藏于高廟。世世勿絕嗣。二月乙卯晦。地震。羌道武都道山崩。夏六月日蝕。秋七月。恆山王不疑薨。立襄城侯弘為恆山王。行五銖錢。錢之制夏殷以前無文焉。周制則有文。凡錢外圓內方。輕重以銖。周景王以錢輕。更鑄大錢文曰寶貨。肉好外有周郭。秦錢文曰半兩。重如其文。漢興復輕之。齊悼惠王子章入宿衛。封朱虛侯。

三年夏。江水漢水溢。流四千餘家。秋星晝見。伊水落水溢。流千六百餘家。汝水溢。流八百餘家。其在洪範。為水不潤下。

四年夏四月。少帝出怨言。知高后殺其母。后乃幽之于永巷。詔曰。皇帝久病昏亂。不能奉宗廟。廢之。五月。立恆山王弘為皇帝。

五年。春三月。南越王尉佗。自稱南越武帝。是時禁南越關中市鐵器。尉佗曰。先帝與我通使勿絕。今高后聽讒臣之言。別異蠻夷。此必長沙王計。欲倚中國擊滅南越。自以為功。乃自稱越帝。欲攻長沙。秋八月。淮陽王彊薨。九月。發河東上黨騎屯北地。備匈奴。

六年春星晝見。夏四月。赦天下。秩長陵令二千石。六月。匈奴寇狄道。攻河陽。行五分錢。朱虛侯弟興居封東牟侯。皆入宿衛。

七年冬十二月。匈奴寇狄道春正月趙王友死于邸。呂氏女為趙王后王后妒。讒王於高后曰。呂氏安得王。太后百年後。吾必擊之。高后怒之。至邸。令衛士圍之。不得食遂幽死。以民禮葬之長安。諡為幽王。後徙梁王恢為趙王。己丑晦。日有食之。既在營室九度。為宮室之中。高后惡之。曰此為我也。星傳曰。日者、德也。月者、刑也。日食修德。月食修刑。則災異消矣。詩云。日月告凶。不用其行。四國無政。曷用其良。言人君失政。則日月失行。中道南曰黃道。南至東井。北至牽牛。東至角。西至婁。夏至日至東井。去極近。故晷短。立八尺之表。而晷長一尺五寸八分。冬至日至於牽牛。去極遠。故晷長。立八尺之表。而晷長一丈三尺一寸四分。春分西至婁。去極中。秋分東至角。去極中。立八尺之表。而晷長七尺三寸六分。日為陽。陽用事。則日進而北。晝進而長。陽勝故為溫暑。陰用事。則日退而南。晝退而短。陰勝故為寒涼。洪範曰。日月之行。則有冬有夏有寒有暑。此之謂也。至若南北失度。晷進而長則為寒。退而短則為暑。人君急則日晷進而疾。舒則日晷退而緩。故曰急恆寒若。豫恆燠若。一曰晷長為潦若。晷短為旱若。奢為扶。扶者邪臣進。正直疏。君子不足。姦人有餘。月有九行。黑道二出黃道北。赤道二出黃道南。白道二出黃道西。青道二出黃道東。立春春分從青道。立夏夏至從赤道。立秋秋分從白道。立冬冬至從黑道。然一決之於房從中道。若月失道而妄行。出陽道則旱風。出陰道則陰雨。箕軫之星為風。畢星為雨。故月失度。入箕軫則多風。入畢星則多雨。洪範曰。星有好風。星有好雨。月之從星。則以風雨。詩云。月離于畢。俾滂沱矣。言多雨也。凡災異所起。或分野之國。角亢氐。韓鄭也。房心。宋也。尾箕。燕也。斗牛。吳也。牽牛須女。越也。虛危。齊也。營室東壁。衛也。奎婁。魯也。胃昴畢。趙也。觜參。魏也。東井鬼。秦也。柳星張。周也。翼軫。楚也。

荀悅曰。凡三光精氣變異。此皆陰陽之精也。其本在地。而上發於天也。政失於此。則變見於彼。由影之象形。響之應聲。是以明王見之而悟。敕身正己。省其咎。謝其過。則禍除而福生。自然之應也。詩云。上天之載。無聲無臭。其詳難得而聞矣。豈不然乎。災祥之報。或應或否。故稱洪範咎徵。則有堯湯水旱之災。稱消災復異。則有周宣雲漢。寧莫我聽。稱易積善有慶。則有顏冉夭疾之凶。善惡之效。事物之類。變化萬端。不可齊一。是以視聽者惑焉。若乃稟自然之數。揆性命之理。稽之經典。校之古今。乘其三勢。以通其精。撮其兩端。以御其中。參伍以變。錯綜其紀。則可以髣彿其咎矣。夫事物之性。有自然而成者。有待人事而成者。有失人事不成者。有雖加人事終身不可成者。是謂三勢。凡此三勢。物無不然。以小知大。近取諸身。譬之疾病。不治而自瘳者。有治之則瘳者。有不治則不瘳者。有雖治而終身不可愈者。豈非類乎。昔虢太子死。扁鵲治而生之。鵲曰。我非能治死為生也。能使可生者生耳。然太子不遇鵲。亦不生矣。若夫膏肓之疾。雖醫和亦不能治矣。故孔子曰。死生有節。又曰不得其死。然又曰幸而免。死生有節。其正理也。不得其死。未可以死而死。幸而免者。可以死而不死。凡此皆性命三勢之理。推此以及教化。則亦如之何哉。人有不教而自成者。待教而成者。無教化則不成者。有加教化而終身不可成者。故上智下愚不移。至於中人。可上下者也。是以推此以及天道。則亦如之。災祥之應。無所謬矣。故堯湯水旱者。天數也。洪範咎徵。人事也。魯僖澍雨。乃可救之應也。周宣旱應。難變之勢也。顏冉之凶。性命之本也。猶天迴日轉。大運推移。雖日遇禍福。亦在其中矣。今人見有不移者。因曰人事無所能移。見有可移者。因曰無天命。見天人之殊遠者。因曰人事不相干。知神氣流通者。人共事而同業。此皆守其一端。而不究終始。易曰。有天道焉。有地道焉。有人道焉。言其異也。兼三才而兩之。言其同也。故天人之道。有同有異。據其所以異而責其所以同。則成矣。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異。則弊矣。孔子曰。好智不好學。其弊也蕩。末俗見其紛亂事變乖錯。則異心橫出。而失其所守。於是放蕩反道之論生。而誣神非聖之議作。夫上智下愚。雖不移。而教之所以移者多矣。大數之極雖不變。然人事之變者亦眾矣。且夫疾病有治而未瘳。瘳而未平。平而未復。教化之道。有教而未行。行而未成。成而有敗。故氣類有動而未應。應而未終。終而有變。遲速深淺。變化錯于其中矣。是故參差難得而均矣。天地人物之理。莫不同之。凡三勢之數。深不可識。故君子盡心力焉。以任天命。易曰窮理盡性。以至於命。其此之謂乎。呂產為相國。呂祿為上將軍。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。澤高帝族昆弟。本以將軍擊陳豨有功。故封齊。齊人田生嘗遊乏資。以干澤。澤以三百金為田生壽。乃謂太后所幸中謁者張釋卿曰。太后欲王諸呂。及重自發之。恐大臣不聽。今釋卿最幸於太后。何不諷大臣以聞太后。太后必喜。呂氏既王。萬戶侯亦釋卿有。釋卿從之。諸呂已為王。高后賜釋卿金千斤。釋卿以其半進田生。田生不受。又說曰。呂氏之王也。大臣未服。今劉澤於諸劉長。大臣所信。獨不見用。常有觖望也。今令太后裂地十餘縣以王之。彼喜而去。諸呂王益固矣。遂封澤為琅邪王。夏五月。尊昭靈夫人為昭靈后。武哀侯為武哀王。高帝姊宣成夫人為昭哀后。六月。趙王恢自殺。呂產女為趙王后。後宮皆諸呂女也。擅權。王不得自恣。王有愛姬。王后鴆而殺之。王怒。悲憂自殺。呂后以為用婦人言故自殺。無思奉宗廟之禮。廢其嗣。朱虛侯章怒呂氏專權。侍宴。高后令章為酒令。章自請曰。臣將種也。請以軍法行酒令。后可之。酒酣。章進起舞曰。請為太后作歸田之歌。皇太后笑曰。汝安知田事。試說之。曰。深耕穊植。立苗欲疏。非其類者。鉗而去之。高后嘿然。有頃。諸呂有一人亡酒。章追斬之。太后及諸左右大驚。以前許章軍法。無以罪也。因罷。自是諸呂憚章。大臣皆依朱虛侯兄弟以為彊。是時大臣憂諸呂之亂。陸賈說陳平周勃曰。天下安。注意相。天下危。注意將。將相和則權不分。今為社稷計。在二君掌握耳。何不能交太尉勃乎。以千金為太尉結歡。勃亦如之。遂戳力同心。平乃賜賈金五百斤。僮百人。八月。燕王建薨。南越侵長沙。遣隆慮侯周灶將兵擊之。

八年春。封中謁者張釋卿為列侯。諸中宦者令丞。皆賜爵關內侯食邑。高后夢見物如蒼狗橶后腋。忽然不見。卜之云。趙王如意為祟。遂病腋傷。夏。江水漢水溢流萬餘家。河內水溢流萬家。秋九月辛巳。高后崩于未央宮。諸呂恐為大臣所誅。謀作亂。欲廢少帝而立呂產。朱虛侯婦呂祿女。密聞其謀告章。章乃使人陰告其兄齊王嬰。令發兵西。章及興居欲從中與大臣為內應。誅諸呂。立齊王。齊王令人誘琅邪王。欲令興二國兵。琅邪王既至。因留之。悉發琅邪兵。以中尉魏勃為將軍。并將之。呂產等遣大將軍灌嬰擊齊王。嬰乃陰與齊王約。留兵屯榮陽。曲周侯酈商。其子寄與呂祿善。周勃陳平使人執劫商。而令寄說呂祿曰。高帝與呂后定天下。劉氏所立九王。呂氏所立三王。皆大臣之義。事已布告諸侯王。諸侯王以為宜。今太后崩。少帝幼。足下不急之國守蕃。乃為上將將兵。為大臣諸侯所疑。何不速歸將軍印綬。因以兵屬太尉。請梁王亦歸相印。與大臣盟而之國。高枕而王千里。此萬世之利。祿然其計。報產及諸呂。多以為不便。計未決。祿信寄。與俱出遊。過其姑呂嬃。嬃怒曰。汝為將軍而棄軍。呂氏今無類矣。乃悉出珠玉寶器散之堂下。曰無為他人守也。八月。太尉周勃復令寄謂祿曰。帝使太尉守北軍。欲令足下之國。急歸將軍印綬辭去。不然禍且起。祿遂解印屬典客。而以兵授勃。勃入軍門。行令軍中曰。為呂氏者右袒。為劉氏者左袒。軍皆左袒。勃遂統北軍兵。而朱虛侯將率千人入未央宮斬呂產。辛酉。斬呂祿。諸呂無問長幼皆斬之。大臣謀以為少帝及諸王皆非惠帝子。欲盡誅之。立齊王。議者曰。王暴戾。虎冠之。代王母家薄氏。君子也。且代王親高帝子。於今為長。仁孝聞於天下。以子則順。以賢則大臣安。乃迎代王。東牟侯興居與太僕夏侯嬰陰共入宮中誅少帝。於是告齊王令罷兵。諸呂之始王也。呂后畏大臣及有口辯者。陸賈為太中大夫。自度不能爭之。乃謝病免。於是以所使越時囊中裝千金。以與五子。各二百斤。令為產業。賈常安車駟馬。從歌鼓瑟侍者十人。與其子約曰。過汝家。給人馬酒食。極歡十日。有寶劍直百金。所死家得寶劍一。歲中往來。及過他家。卒不過再三。遊於漢庭公卿之閒。名聲甚顯。及誅呂氏。立孝文。賈頗有力。本傳曰。當孝文之時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。賣友者。謂見利而忘義。若寄父為功臣。而又被執劫。雖權賣呂祿。以安社稷。義存君親可矣。淮南丞相張蒼為御史大夫。

讚曰。本紀稱孝惠高后之時。海內得離戰爭之苦。君臣俱無為。故惠帝拱己。高后女主。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宴然。刑罰罕用。民務稼穡。衣食滋殖矣。及福祚諸呂大過。漸至縱橫。殺戮鴆毒。生於豪彊。賴朱虛周陳。惟社稷之重。顧山河之誓。殲討篡逆。匡救漢祚。豈非忠哉。王陵之徒精潔。心過於丹青矣。